古龙小说连载(天涯明月刀20.21.22)


刽子手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  她看见了这闪光,她甚至还看见了飞溅出的血珠。  血珠竟像是从她两眼之闻溅出去的。她看见这些血珠,就好像一个人看见了自己的鬼魂,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一双腿已脱离了躯体,反而踢了自己一脚。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左眼伤佛已能看见自己的右眼。  有谁能了解她这种感觉?  没有人。只有活人才能了解别人的感觉,死人的头颅却绝不会,因为已经被劈成两半。头颅已被劈成两半的人,本来应该什么都看不见的,绝非刀太快,刀锋砍下时,视觉仍没有死,还可以看见这刹那间发生的事,  这最后一刹那,  一刹那究竟有多久?  一弹指问就已是六十刹那。奇怪的是,人们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刹那,竟能想到很多平时一天一夜都想不完的事。  现在她想起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自己当然也永远不会说出来了,倪平三十三岁。  “藏珍阁主”倪宝峰次男,使长剑,江湖后起一辈剑容中颇负盛名之快剑。  独身未娶。  倪家大院溃散后,常宿于名妓白如玉之玉香院.  四月十九,傅红雪杀倪平。  倪慧,二十岁。  “藏珍阁主”次女,聪慧机敏,轻功极高,独门暗器天女花歹毒霸道,曾杀三人。  独身末嫁。  四月十九夜傅红雪杀倪慧。  多情子,三十五岁。  本姓胡身世不明,幼年时投入西方屋宿海门下少年时武功已有大成,所练“天绝地灭大搜魂手”为武林中七大秘技之,杀人无算。  独身末娶。  三月入关,奸杀女人六人。  四月十九夜傅红雪杀多情子。  罗啸虎,四十二岁。  纵横河西之独行盗使刀,极自负,自命为江湖第一快刀。  独身未娶。  四月二十一,傅红雪杀罗啸虎。  杨无律,四十四岁。  “白云观主”杨无忌之堂弟,昆仑门下,“飞龙十八式”造诣颇高,气量编狭;含眺必报,颇有扬无忌之风。  少年出家,未娶。  四月二十二,傅红雪杀杨无律.  阴入地三十岁。  金入木三十三岁。  两人联手,杀人无算,号称“五行双杀”,武功极诡秘.  两人性情刻薄,一毛不拔,近年已成巨富。  阴入地好色.  金入本天阉。  四月二十三,傅红雪杀阴人地,金入木.  诸葛断,五十岁。  关西“罗一刀”衣钵传人,冷酪多疑,好杀人.  鳏居已久。  本曾娶妻三次,妻子三人都死于他自已刀下。无子女。  四月二十四,傅红雪杀诸葛断.  一枝花千里香,二十九岁。  采花盗,擅轻功迷药。  独身未娶。  四月二十五,傅红雪杀千里香。  厚厚的卷宗中还有一大叠资料,是始在他对面的两个人从各地找来的。  他只翻了这几页,就没有再看下去。  站着的两人,一个是青衣白袜的顾棋,另一人穿着件一尘不染的月白僧衣,却是天龙古寺中的疯和尚。  现在他看来一点都不疯了。  他对他们的态度很温和,他们对他却很恭谨‘就像是忠心的臣于对待君主。  他们虽然就站在他对面,中问却随着很大、跟宽的一张桌子。无论在何时何地,他都永远和别人保持着段适当的距离。  他的笑容虽可亲,却从来也没有人敢冒渎他;因为他就是当今武林中最富传奇的人物。  他就是公子羽。  屋子里清雅幽静,每一样东西都经过极仔细的选择,摆在最适当的地方。桌子上的东西却不多,除了那叠卷宗外,就只有一柄用黄缓包着的长剑。  窗外花影移动,听不见人声,屋里也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不说话的时候,他们I连呼吸的声音都不敢太大,他们I都知道公子喜欢安静。  卷宗合起。  公子羽终于叹了口气,道,“你们为什么总是要我看这些东西?”  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将卷宗推还给他们,仿佛生怕沾着了上面的血腥和杀气。  然后他才接着道:“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这些日子来,他一共杀了多少人?”  吴画看看顾棋。  顾棋道:“二十三个。”  公子羽皱了皱眉,道:“十七天二十三个人?”顾棋道:“是。”  公子羽叹了口气,道:“他杀的人是不是已太多了些?”  顾棋道:“是太多了。”  公子羽道“听说你的棋友杨无忌也被他砍断了一只手T”顾旗道“是。”  公子羽笑了笑,道:“幸好用左手也一样可以下棋……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杨无律是想为他的堂哥报仇,才去找傅红雪的?’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罗啸虎当快?”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诸葛断为什么要将他三个妻子全都杀死?”  顾棋道“因为她们对别的男人笑了笑。”  公子羽道“这两人个全无自知之明,一个太多疑,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以后千万不列吸收这种人加入我们的组织。”  顾棋,吴画同时道“是。”  公于羽颜色又和缓了,道“但是我知道他们的刀法却不弱。”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星宿海的大搜魂手,也可以算是很厉害的功夫……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据说傅红雪近来一直很消沉,几乎天天都沉迷在醉乡里。”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可是你找的这些好手们,却还是连他的刀都挡不住。”  顾棋不敢再开口,连一个“是”字都不敢说了。  公子羽却在等着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回答必须明确简短,可是必须要有回答。没有回答,就表示他的问题不值得重视。  任何不重视他的人,保证都会得到适当的惩罚。  顾棋终于道“他喝得虽多,手却还是很稳……  公子羽道:“酒对他没有影响?”  顾棋道;“有一点。”  公于羽道“什么影响?”  顾棋道“他出手反而更凶狠残酷。”  公子羽沉吟着,缓缓道6我想他—定很愤怒,所以他的刀更可伯……  顾棋没有问为什么。在公子羽面前,他只回答,不问。  公于羽却已接着道“因为愤怒也是种力量,种可以推动人做很多事的力量.”  顾棋看着他,充满了佩服和尊敬。  他从不轻视他的敌人。他的分析和判断永远正确。他对敌人的了解,也许比那个人自已更深刻。所以他成功了,他的成功,绝不是因为幸运。  公子羽忽又问道“他还是要等别人先出手再拔刀?’  顾棋道“是。”  公子羽四了口气,道“这一点才是最可怕的,能后发制人的,绝对比先发制人更可怕。”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你知道为什么?”  顾棋道“因为一招击出,将发末发时,力量最软弱,他的刀就在这一瞬间切断了对方的命脉。”  公子羽道“别人能不能做到?”  顾棋道:“不能。”  公子羽道:“为什么?”  顾棋道,“这一瞬即纵即逝,除了他之外,很少有人能抓得住。’  公于羽微笑“看来你的武功又有精进了。”  顾棋道:“略有一点。”  他不敢说虚,他说的是实话。在公子羽面前,无论谁都必须说实  公子羽笑容欢悦,道“你想不想去试试他的刀有多快?”  顾棋道“不想。”  公予羽道:“你自知不是他对手?”  顾棋道“据我所知,天下只有两个人能制住他。”  公子羽道:“其中一个是叶开?”  顾棋道“是。”  公子羽慢慢地站起,走到窗前,报开了窗户,满圆花香扑面面来。他静静地站着,不动,也不开口。顾旗、吴画更不敢动。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缓缓道:“有件事你们只怕还不知道。”  顾棋仍然不敢问。  公子羽道:“我不喜欢杀人,我这一生中,从未亲手杀过人……  顾棋并不惊奇。有些人杀人是用不着自己动手的。  公子羽道“没有人能制住他,我最多也只能杀了他。”  —因为他的人就像是一把刀,钢刀,你可以折断它,却绝不能使它弯曲。  公子羽道:“可是我现在还不想破例杀人。’  —因为他还有顾忌。他仁义无双的快名,并不是容易得来的,所以他不能杀人,更不能杀傅红雪。  因为傅红雪并不是个大家都认为该杀的人。公子羽道:“所以我现在只有让他击杀人,杀得越多越好。”  —让他杀到何时为止?杀到大家都想杀他的时候为止,杀到他疯狂时为止。  公子羽道:所听以我们现在还可再给他点刺激,让他再多杀些  他回过头,看着他们“我好I甚至还可以给些人让他杀.”  顾棋道“我去安排。”  公子羽道“你准备安排些什么人让他杀?’  顾棋道“第一个是萧四无。”  公子羽道“为什么要选中这个人?”  顾棋道:“因为这人已变了。”  公子羽道“我想你一定还可以安排些更有趣的人让他杀的。’  他微笑着,馒慢地接着道现在我已想到最有趣的一个。”  花香满园。  公子羽背着双手,倘样在花丛中。他的心情很好,他相信他的属下定可以完  可是他自己却不杀人的,从来都不杀.  四  静夜,夜深。  傅红雪不能睡。不睡虽然痛苦,睡了更痛苦。  ——一个人睡在冰冷坚硬的木板床上,屋里充满了廉价客栈中那种独有的低贱卑俗的臭气眼狰睁地看着碰懈图顿购屋顶,翻来覆去的想着那些不该想的往事。  ——没有根的浪子们I,你们I的悲哀和痛苦,有谁能了解?  他守可一个人游魂般在黑暗中游荡。  有的窗户里还有灯光。  窗户里的人还在于什么?为什么还不睡?是不是夫妻两个人在欢愉后的疲倦中醒来,正用晚饭时剩下的莱煮泡饭吃?是不是孩子们在半夜醒了,父母们只好燃起灯替他好I换尿布。  这种生活虽然单调平凡,其中的乐趣,却是傅红雪这种人永远享受不到的。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的心又开始刺痛。  他又想喝酒。  酒虽然不能解除任何痛苦,至少总可以使人暂时忘记。  前面的暗巷中,有盏昏灯播曳。  一个疲倦的老人,正在昏灯下默默地喝着闷酒。  他摆这面摊已有三十五年。每天根早就要开始忙碌,买最便宜的肉骨头熬汤,卤点大家都可以吃得起的下酒莱,从黄昏时就开始摆摊子,直到凌晨。  这三十五中来,他的生活几乎没有变动过。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只有夜喝了一点酒之后,他才进入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世界。一个和平美丽的世界,一个绝没有人会吃人的世界。虽然这世界只有在幻想中存在,他却已觉得很不错了。一个人只至还能保留一点幻想,就已很不错了。  傅红雪到了昏灯下.  “绘我两斤酒。”  只要能醉,随便什么酒都无妨。  面摊旁只有两三张破旧的木桌,他坐下来发现自已并不是唯一的客人,还有个身材很魁伟的大汉本来正在用大碗吃面,大腕喝酒,此刻却停了下来,吃惊地看着傅红雪。  他认得这个脸色苍白的“病鬼”,他曾经吃过这病鬼的苦头,在那个头戴茉莉花的女人的小屋里。  仗着几分酒意,他居然走了过来,随着笑道6想不到你也喜欢喝酒,这么晚了,一个人出来喝酒的人,酒量一定不错。”  傅红雪不理他。  大汉道:“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我佩服你,你看来虽然是个病鬼,其实却是条好汉。”  傅红雪还是不理他。他脸皮再厚,也不能不走了,谁知傅红雪却忽然道“坐”  一个人就算已习惯了孤独和寂寞,但有时还是会觉得很难忍受,他忽然希望能有个人陪在他身旁,不管什么样的人都好,越极俗无知的人越好,因为这种人不能接触到他内心深处的痛苦。  大汉却喜出望外,立刻坐下来,大声叫酒“再切一条猪尾巴,两个鸭头。”  他又笑道/只时惜鸭头是早巳被人砍下来的,让我来砍,一定更干净利落。”  卖面的老人也有了几分酒意,用眼睛横着他,道“你常砍鸭头?”  大汉道:“鸭头人头我都常砍。”  他的着胸脯:“不是我吹牛,砍头的本事,附近几百里地内只怕数我第一。”  老人道,“你是于什么的?”  大汉道“我是个刽子手,本府十三县里,第一号刽于手,有人要请我砍他的头,少说也得送我个百儿八十两的。”  老人道“你要砍人家的脑袋,人家还要送银子给你?”  大汉道“送少了我不干。”  老人道:“你凭什么?”  大汉伸出巨大的手掌,道“就凭我这双手,和我那把份量特别加重的鬼头刀。”  他比了个砍人的手势“我一刀砍下去,被砍的人有时候甚至还不知道自已的脑袋已掉了。”  老人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刀,人家凭什么要送银子给你?”  大汉道:“因为长痛不如短痛,由我来砍,至少还能落个痛快……  老人道“别人难道就没法子一刀把脑袋砍下来么?”  大汉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跟我一起来的那小伙子?”  老人道“他怎么样?”  大汉道:“他也是个刽子手,为了要于这行,用西瓜当靶子,练了好』L年,自已就觉得很有把握了,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把我看在眼里。”  老人道/有什么不对?”  大汉道:“法场上的威风和杀气,只伯你连做梦都想不到,一上了法场他两条腿就发软,砍了十七八刀,那犯人的脑袋还连在脖子上,痛得满地打滚,象杀猪般惨叫。”  他叹着气,又道“你想想,一个人被砍了十七八刀还没断气,那是什么滋味?”  老人的脸也已发自,道“由你来砍,就只要一刀?”  大汉道“保证只要一刀,又干净,又痛快。”  老人道“砍脑袋难道还有什么学问?”  大汉道:“这其中的学问可真大极了。”  老人忍不住把自己的酒也搬了过来。坐在旁边,道“你说来听听。”  大汉道“那不但要眼明手快,还得先摸清楚被砍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人道:“为什么7”  大汉道:“因为有的人天生胆子大,挨刀的时候,腰干还是挺得笔直,脖子也不会缩进去,欧这种人的脑袋最容易。”  有了听众,他说得更高兴“可是有些人一上了法场,骨头就酥了,裤档里又是屎,又是尿,连拉都拔不起来。”  老人道“他爬在地上,难道你就砍不下他的脑袋?”  大汉道:“砍不下。”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颈于后面的骨头强硬,一定要先找出骨节眼上的那条线,才能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他接着道:“我若知道挨刀的犯人是个孬种,我就得先准备好。”  老人道“准备好什么?”  大汉道:“通常我总会先灌他几杯洒,壮壮他的胆子,可是真把他灌醉了也不行,所以我还得先打听出他的酒量有多大。”  老人道“然后呢T”  大汉道“上了法场后,他若还不敢伸脖予,我就在他腰眼上踢一脚,他—伸脑袋,我就手起刀落,还得尽快拿出那个我早就准备好的馒头来。”  老人道:“要馒头于什么?”  大汉道“他脑袋一落,我就得把馒头塞进他的脖子里去。”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我不能让脖子里喷出来的血耀到我身上,馒头的大小刚好又能吸血,等到法场的人散了,那馒头还是热的.我就乘船把它吃了下去。”  老人皱眉道“为什么要喧那馒头?”  大汉道“因为吃了’能壮胆。”  他喝了杯酒,又笑道“干我们I这行的,人杀得太多了也会变得胆寒的,开始时只不过晚上睡不着,后来说不定就会发疯。”  老人道:“是真疯?”  大汉道“我师父就疯r,他只干了二十年刽子手就疯了,总说有冤魂要找他索命,翌砍他的脑袋。有—天,他竟将目己的脑袋塞进火炉里去了。”  老人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今天你喝的酒我请客。”  大汉道“为什么?”  老人道:“因为你赚这种钱实在不容易,将来你一定也会发疯的。”  大汉大笑“你要请客,我不喝也是白不喝,可是我绝不会疯。”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我喜欢于这行。”  老人皱眉道:“你真的喜欢?”  大汉笑道“别的人杀人要犯法,我杀人却有钱拿,这么好的事,你还能到哪里去找?”  他忽然转头去问傅红雪:“你呢?你是干哪一行的?”  傅红雪没有回答。他的胃又在收缩,仿佛又将呕吐。  黑暗中却忽然有人玲冷道:“他跟你一样,他也是个刽子手。’  长夜已将尽。  黎明之前,总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候,这人就站在最黑暗处。  大汉吃了惊;“你说他也是个刽子手?”  黑暗中的人影点点头,道:“只不过他还比不上你。”  大汉道:“哪点比不上我?”  黑暗中的人影道“对你来说,杀人不但是件很轻松的事,而且也是件很偷快的事。”  大汉道:“他呢?”  黑暗中的人影道“他杀人却很痛苦,现在他晚上就已睡不着。”  ——开始的时候晚上睡不着,后来就会发疯。大汉道:“他己杀过不少人T”黑暗中的人彤道“以前的不算,这十七天他已杀了二十三个。”大汉道“他杀人有没有钱拿T”黑暗中的人影道“没有。”大汉道“又没有钱拿,又痛苦,他还要杀人?”黑暗中的人影道“是的。”大汉道“以后他还要继续杀?”黑暗中的入影道:“不但以后要杀,现在就要杀。”大汉立刻紧张,道“现在他要杀谁T”黑暗中的人影道“杀我”

大师与琴童

大地更黑暗,这人慢慢的从黑暗中走出来,走入灯火中。  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几乎就像傅红雪一样,白得透明,白得可怕6  他的眼睛很亮,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虚忧郁。  大汉吃惊地看着他,忍不住问“伤知道他要杀伤,你还要来?”  这人道:“我非来不可。”  大汉道:“为什么?”  这人道“因为我也要杀他。”  大汉道“也非杀不可?”  这人点点头,道“每个人一生中多少都要做几件他不愿做的事,因为他根本没有选挥的余地。”  大汉看着他,又看着傅红雪,显得既惊讶又迷惑.这种事中就是他这种人永远不会懂的。可是他已感觉到一股杀气,这小小面摊前的方寸之地.就像是突然变成了杀人的刑场,甚至比刑场上的杀气更强烈,更可怕。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目光转向傅红雪,眼色更忧郁。  无情  萧四无本是个无情的人。  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我本来并不想来的。”  傅红雪依旧沉默。他仿佛早已醉了,早已麻木,甚至连他握刀的手都已失去了昔日那种磐石般的稳定,可是他手里仍然握着刀,他的刀并没有变。  萧四无看着他的刀,道“我相信迟早总有一天能破你的刀……  傅红雪早已说过“我等着你。”  萧四无道“我本来也想等到那一天再来找你。”  傅红雪忽然道;“那么你现在就不该来的。”  萧四无道“可是我已来了。”  傅红雪道“明知不该来,为什么要来?”  萧四无居然笑了笑,笑容中充满了讥消“你难道没有做过明知不该做的事T”  傅红雪闭上了嘴。  他做过。  ——有些事你明知不该做☆却偏偏非要去做不可,连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已。  —这些事的本身就仿佛有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另外还有些不该做的事你去做了,却只不过因为被环境所逼,连逃避都无法逃避。萧四无道:我已找过你三次,三次我都要杀你,三次你都放了我。”  傅红雪再次沉默。萧四无道: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想杀我。”  傅红雪忽又问道:“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杀你?”  萧四无道“因为你已很久未遇对手,你也想等到那一天,看我是不是能破得了你的刀?”  傅红雪承认。  纵横无敌,并不是别人想象中那么愉快的事,一个人到了没有对手时,甚至比没有朋友更寂寞。  萧四无道:“可是我知道现在你已不会再等了,这一次你一定会杀我的。”  傅红雪道:“为什么?”  萧四无道:“因为你已无法控制自已。”  他的眼睛空空洞洞,看来就像是个死人可是他的笑容中却还是充满讥消“因为你已不是昔日的那个傅红雪了。”  —现在你已只不过是个刽子手。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他的刀已飞出去,迅速,准确,致命  他虽然明知这一刀必定会被博红雪所破,但是他出乎时,仍然使出全力。  因为他“诚”,至少对他的刀“诚”。  这“诚”字的意义,就是一种敬业的精确,锲而不舍的精神。不到已完全绝望时绝不放弃最后一次机会,绝不放弃最后一分努力。  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无论谁只要能做到这点,无论做什么事都必定会成功的。只可惜他已不再有机会了,因为他走的是条不该走的路。  因为搏红雪已拔刀  刀光一闪,头颅落地。  鲜血雾一般弥漫在昏黄油灯光下。  灯光红了,人的脸却青了。  那大汉全身的血液都似已冻结,逐呼吸都似已停顿。  他也用刀,他也杀人,可是现在他看见了傅红雪这一刀,才知道自己用的根本不能算是刀。  他甚至觉得自已以前根本就不能算杀过人。  灯光又昏黄  他始起头,忽然发觉博红雪已不在灯光下。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仍是一片黑暗。  我本来的确可以不杀他,为什么还是杀了他?”  傅红雪看着手里的刀,忽然明白萧四无为什么要来了  因为他知道德红雪已无法控制自己,他认为他已有击败博红雪的机会。  他急着要试试所以他已没法再等到那一天。等待毕竟是件痛苦的事,他毕竟还很年轻。  傅红雷的判断并没有错,他毕竟还狠年轻.  错的是谁?  不管错的是谁,他心里的压力和负组都已无法减轻,因为他杀的人中是他以前绝不会杀的。  “难道找真的无法控制自己?”  “难道我真的己变成了个刽于手?”  “难道我迟早也总有一天会发疯?”  宽大的桌上坐不染,宽大的屋予里也没有一点声音,因为公子羽正在沉思。  “萧四无己去了?”刚0才他在问。  “你们用什么法子要他去的?”  “我们让他以为自已有了杀傅红雪的机会。”  “结果呢?””结果博红雪杀了他。”  “也是他先出手的?”  现在公予羽沉思着,思索的对象当然是搏红雪,也只有傅红雪值得他思索。  除了傅红雪外,现在几乎已全无任何人能引起他的兴趣。  窗外暮色已深,花香在晚风中默默流动,他忽然笑了笑,6他还是在杀人,还是一刀就能致命,可是他已经快完了。”  他又问“你知不知他为什么快完了?”  他看着的并不是在他面前的顾棋,而是站在他后面的一个人。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人,因为他实在太沉默,太安静,太平凡.就像是公于羽的影子。  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个影子的,可是公子羽这句话并不是在问顾棋,而是在问他。  难道顾棋不能解释的事,他反而能解释?难道他知道的比顾棋还多?”  “一个人若是到了已经快完了的时候,一定会有缺口露出来。”  “缺口?”  “就像是堤防崩溃时的那种缺口。”他用的词句虽奇特,却精当正确。  “傅红雪已有了缺口7”公子羽再问。  “他本不想杀萧四无,他已放过萧四无三次,这次他却已无法控制自己。”  “这就是他的缺口?”  是的。”公子羽笑得更愉快现在我们J是不是已不必再送人给他去杀?”  “还可以再送个。”  “谁T”  “他自己。”  影子用购词句更奇特“天下本就只有他自已能杀傅红雪,也只有傅红雪能杀他自己。”  四  什么事比杀人更残酷?  逼人自杀比杀人更残酷因为,其间经历的过程更长更痛苦。  长夜,长得可怕。  长夜已将尽。  傅红雪停下来,看着乳白色的晨雾在竹篱花树间升起。  这漫长的一夜他总算熬了过去。他还能熬多久T  疲倦,饥渴,头疼如裂,嘴唇也干得发裂,他根本不知道自已此刻是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这是谁家的竹篱,谁家的花树。  他已走得太久,他在这里停下来,只中过因为这里有琴声。  空灵的琴声,就仿佛是和晨雾同时从虚无缘渺闷散出来的。  他并不想在这里停下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停了下来。  漂渺的琴声,又像是远方亲人的呼唤。  他没有亲人,可是他听见这琴声,心灵立刻就起了种奇妙的感座,然后他整个人都似已与琴声溶为一体,杀人流血的事,忽然问都已变得很遥远。  自从他杀了倪家兄妹后,这是他第次觉得完全松弛。  突听“铮”的一响,琴声断绝,小园中却传出了人声:“想不到门外竞有知音为何不进来坐?”  傅红雪想都没有想,就推开柴房,走了进去。  小园中花树扶疏,有精舍三五,一个白发苍苞的布在老人,已在长揖迎宾。  傅红雪居然也长揖答孔,道:“不速之客,怎敢劳动老父亲自相迎?”  老人微笑道;“贵客易得,知音难求,若不亲自相迎,岂非是不恭不敬的人,又怎能学琴?”  傅红雪道“是。”  老人道:“请。”  雅室中高塌低几,几上一琴。  形式古雅的琴,看来至少已是千载以上的古物,琴尾却被烧焦了一处,  傅红雪动容道:“莫非这就是古老相传的天下第一名琴‘焦尾’z”老人微笑道“阁下好眼力。”傅红雪道“那么老丈就是钟大师?”  老人道“老柄正是姓钟。”  傅红雷再次长揖。这是他第一次对人如此尊敬,他尊敬的并不是这个人,而是他天下无双曲琴艺;高尚独特的艺术,高尚独立的人格,都同样应该受到尊敬。  木榻上一尘不染,钟大师脱履上蹋,盘膝而坐,道“你也坐。”  傅红雪没有坐。他身上的污垢血腥,已有很久很久未曾洗涤。  钟大师通“老朽这斗室中虽然只有一琴一几,能进来的人却不  他凝视着傅红雪“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请你进来?”  傅红雪摇头。  钟大师道“因为我看得出你的衣衫虽不整,心却如明镜,你自已又何必自惭形秽?”  傅红雪也坐下。  钟大师微笑,手抚琴弦,“挣”一声,空灵的琴声,立刻又占据了傅红雪的心灵。  他手里还最紧紧握着他的刀,可是他忽然觉得这柄刀是多余的,这也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琴声仿佛己将他领人了另一种天地,那里没有刀,也没有戾气。  —人为什么要杀人?不但自己杀人,还要逼着别人去杀人?  傅红雪握刀的手已渐沥放松了。他本来的确已接近崩溃,可是在达琴声中,他已得到解脱。  声音虽遥远,入耳却清晰。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也传来“铮”的一声,仿佛也是琴声。  钟大师抚琴的手忽然一震,“格”的一声,五弦俱断。  傅红雪的脸色也变了。天地间忽然变得一片死寂,钟大师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神情沮丧,若有所失,看来竟似忽然老了十岁。  傅雷忍不使闷“大师莫非听出了什么凶兆?”  钟大师不闻不问,远方又有琴声一响,他额头竞有冷汗滚滚而下.等到琴声再响时这位高雅沉静的老人,竞忽然从榻上一跃而起,只穿着双白袜,就冲了出去。  一阵风从门外吹来,琴上的断弦迎风而舞就像是这古琴的精灵已复活,也想跟着他出去,看一看远处是谁在拨琴?  傅红雪也跟了出去。  辞弦断了,人老了,就连这小园中的花树,仿佛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憔悴。  长巷尽头,是条长街长街尽头是个市场。

  现在正是早市的时候,市场中拥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声音”  人都是俗人,声音也是俗声这不俗的钟大师,到这里找寻什么?他足上一双点尘不染的白袜已沽满了泥垢,呆呆地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就像个失落了钱袋的小家主妇。  闻名天下的琴圣,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博红雪本不是多话的人,此刻却忍不住问:“大师究竟要找什么?”  钟大师沉默着,脸上帮着种奇怪的表情,很久才回答“我要找一个人,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人。’  傅红雪道“什么人?”  钟大师道:“一位绝世无双曲高人……  傅红雪道“他高在何处T”  钟大师道“琴。”  傅红雪道“他的琴比大师更高?”  钟大师长长叹息,黯然道:“他的琴声一响,已足令我终生不敢言  傅红雪又不禁动容“大师已经知道这个人在哪里?”  钟大师道:“琴声自此处传出他的人想必也在这里……  傅红雪道“这里只不过是个市场。”  钟大师叹息道“就因为这里是市场才能显出他的高绝。”  傅红雪道“为什么?”  钟大师目光遥视远方,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得“因为他的人虽在凡俗之中,心却远在白云之外,凡俗中的万事万物都已不足影响他的心如止水。”  傅红雪沉默,慢慢地始起头,忽又大声道:“大师说的莫非就是他?”  市场中有个肉案。  无论什么样的市场中都有肉案的。  有肉案就有屠夫。  无论什么地方的屠夫都会显得有点自命不见,总觉得自已比别的摊贩高贵。  因为他能杀戮因为他不怕流血。  这屠夫正在切肉肉案旁边还有个很高大的砧板,砧板下斜倚着一个人。  一个懒懒散散的白衣人。  地上又湿又脏,有很多主妇都是穿着钉鞋来买菜的,这个人却不在乎,就这么样懒懒散散地坐在泥地上。他膝上竟有一张琴。  他仿佛在抚琴,琴弦却亲响。  钟大师已走过去,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长揖到地。  这个人却在看着目己的手,连头部没有抬。  钟大师神情更恭敬,居然自称弟子:“弟子钟离……  白衣人淡谈道:“莫非是琴中之圣钟大师。”  钟大师额上忽又冒出冷汗,嗫嚅着道:“君子琴弦一动,已妙绝天下,为何不复再奏?”  白衣人道:“我怕。”钟大师愕然,道:“怕,怕什么?”  白衣人道“我怕你一头撞死在你那焦尾琴上。”  钟大师垂下头,汗落如雨,却还是忍不住要问“君子来自远方?”  白衣人道:“来自远方,却不知去处。’  钟大师道:“不敢请教高姓大名。”  白衣人道:“你也不必请教,我只不过是个琴童而已。”  琴童?像这样的人会做别人的琴童?谁配有这样的琴童?  钟大师不能相信,这种事实在令他无法想象,他又忍不住要问道“以君子之高才,为什么要屈居人下?”  白自衣人谈淡道:“因为我本来就不如他……  傅红雪忽然问:“他是谁?”  白衣人笑了笑,道“我既然知道你是谁,你也应该知道他是谁……  傅红雪的手又握紧他的刀:“公子羽?”  白衣人笑道“你果然知道。”  傅红雪忽然闪电股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谁知钟大师竟扑过来,用力抱住傅红雪的臂,大声道:“伤千万不能伤了这双手,这是天下无双的国手。”  白衣人大笑,挥刀剁肉的屠夫忽然一刀向傅红雪头顶砍下。  肉案旁的一个莱贩,也用秤杆当作了点灾缀,急点傅红雪”期门”,“将台”,“玄样”三处大穴。  提着篮子买菜的主妇,也将手里的菜篮子向搏红雪头上罩了下来。  后面一个小贩用扁因挑着两笼鸡走过,竟袖出了扁担,横扫傅红雪的腰。  忽然间,刀光一闪,“昨嚎”一响,扁担断了,菜篮碎了,一抒秤劈成两半,一把剁肉刀斜斜飞了出去,刀柄上还带着只血揪琳的手。  笼中的鸡鸭飞出来,市场中乱得就像锅刚煮沸的热粥。  砧板下的白衣人却已踪影不见。  人群涌过来,屠夫,莱贩,主妇,卖鸡的,都已消失在人丛中,琴声却又在远处响起。

  傅红雪分开人丛走出去,人丛外还是人,却看不见他要找的人,可是他又听见琴声。  琴声是从哪里传来的,他就往那里走,他走得并不快,这虚无漂渺的琴声,任何人都无法消授,走得快又有什么用?  他也不放弃。只要前面还有琴声,他就往前面走,钟大师居然也在后面跟着,雪白的袜子已被了,甚至连双脚底都走破了,也不知走了多久。  日色渐高,他们早已走出了市场,走出了城镇,暮春的微风,吹动着田野中的绿苗,远处山峦起优,大地温柔得就像是处女的胸膛,他好I走入了“她”的怀抱中。  四面青山,一曲流水,琴声仿佛就在山深水尽处。  青山已深,流水已静,小小助湖泊旁,有个小小的本屋。  木屋中有一琴一几却没有人。  琴台上仿佛还有余音,琴台下压着张短笺  “刀缺琴断,月落花凋,  公子如龙,翱翔九天。”  空山寂寂。  钟大师面对着远山,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缓缓道:“这里真是个好地方,能不走的人,就不必走了,不能走的人,又何必定?”  傅红雪远远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钟大师又沉默了很久,道“我已不准备走。,  傅红雪道,“是不想走?还是不能走?”  钟大师没有回答,却回过头,面对着他,反问道:“你看我已有多大年纪?”他满头白发,脸上已刻满了因心力交瘁而生的痛苦痕迹看来疲倦而衰老比傅红雪初见他时伤佛又老了许多。  他自己回答了自己问的话:“我少年就已成名,今年才不过三十  傅红雪看着他的倦容和白发虽然没有说什么,却也不禁显得很惊讶。  钟大师笑了笑,道:“我知道我看来一定已是个老人,多年前我就已有了白发。”  他笑容中充满苦涩“因为我的心血耗尽,我虽然在那琴上赢得了别人梦想不到的安慰和荣誉,那张琴也吸尽了我的精筋骨皿。”  傅红雪明白他的意思,一个人若已完全沉迷在一样事里,就好像已和魔鬼做了件交易。  你要的我全都给你,你所有的一切也得全部给我,包括你的生命和灵魂。  钟大师道“这本是件公平的交易,我并没有什么好埋怨的,可是现在……”  他凝视着傅红雪“你是学刀的,你若也像我一样,为你的刀付出了一切却忽然发现别人弹指间就可将你击倒,你会怎么样?”  傅红雪没有回答。  钟大师叹了口气,缓缓道:“这种事你当然不会懂的,对你来说,一把刀就是把刀,并没有什么别的意义。”  傅红雪想笑,大笑。他当然笑不出。  把刀只不过就是一把刀?又有谁知道这把刀对他的意义?他岂非也同样和魔鬼做过了交易,岂非也同样付出了一切。他得到的是什么?  世上也许已没有第二个人能比他更明白这种事,可是他没有说出来。他的苦水已浸入他的骨血里连吐都吐不出。  钟大师又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你我既能相见,总是有缘,我还要为你奏一曲……  傅红雪道:“然后呢?”  钟大师道:“然后你若想走,就可以走了。”  傅红雪道:“你不走?”  钟大师道我?我还能到哪里去?”  傅红雪终了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这里是个好地方,他已准备埋骨在这里。对他说来,生命已不再是种荣耀,而是羞耻,他活着已无全无意义。  “挣”的一声,琴声又起。  窗外暮色已深了,黑暗就像是轻纱般泅下来,笼罩了山谷。  他的琴声悲凄仿佛一个久经离乱的白发宫娥正在向人诉说着人生的悲苦。  生命中纵然有欢乐,也只不过是过眼的烟云,只有悲伤才是永恒助。  一个人的生命本就是如此短促无论谁到头来总难免死。  人活着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挣扎奋斗?为什么要受难受苦?为什么中明白只有死才是永恒的安息?  然后琴声又开始诉说着死的安详和美丽,种绝没有任何人能用言语形容出的安详和美丽,只有他的琴声才能表达。  因为他自己本施已沉迷在死的美梦里。  死神的手仿佛也在对着他拨动琴弦,劝人放弃一切到死的梦境中去永远安息。  在那里,既没有苦难,也不必再为任何人挣扎奋斗。  在那里,既没有人要去杀人,也没有人要逼着别人去杀人。  这无疑也是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  傅红雪的手已开始颤抖衣衫也已被冷汗湿透。生命既然如此悲苦,为什么一定还要活下去?  他握刀的手握得更紧。他是不是已准备拔刀?拨刀杀什么人T  ——只有他自己才能杀傅红雪,也只有傅红雪才能杀他自已。  琴声更悲戚[山谷更黑暗。  没有光明,没有希望。  琴声又仿佛在呼唤,他仿佛又看见了满面笑容的燕南飞和明月  他们是不是已获得安息?他们是不是劝他也去享受那种和平美丽?傅红雷终于拔出了他的刀

脱出樊笼

刀光一闪,斩的不是人头,是琴弦。  他为什么要挥刀斩断琴弦?  钟大师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不但惊讶,而且愤怒。  刀已人鞘。傅红雪已坐下,苍白的股在黑暗中看来,就像是用大理石雕成的,坚强,冷酷,高贵。  钟大师道“就算我的琴声不足入尊耳,可是琴弦无辜,阁下为什么不索性斩断我的头颅?”  傅红雪道“琴弦无辜,与其人亡,不如琴断。”  钟大师道:“我不懂。”  傅红雪道:“你应该懂的,可是你的确有很多事都不懂。”  他冷冷地接着道:“你叫别人知道人生短促,难免死,却不知道死也有很多种。”  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于泰山的这道理钟大师又何尝不懂。  傅红雪道“一个人既然生下来,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安心。”  一个人活着因不能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又怎么能死得安心?  生命的意义,本就在继续不断奋斗,只要你懂得这一点,你的生命就不会没有意义。人生的悲苦,中就是有待于人类自已去克服的,  “可是我活着已只有耻辱.”  “那么你就该想法子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去洗清你的耻辱,否则你就算死了,也同样是种耻辱。”  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经不起打击的懦夫,才会用死来做解脱,  “我在这把刀上付出的,绝不比你少,可是我并没有得到你所拥有过的那种安慰和荣耀,我所得到的只有仇视和轻蔑,在别人眼中看来,你是琴中之圣我却只不过是个刽子手。”  “但你却还是要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我就一定活下去别人越想要我死,我就越想活下去。”傅红雪道“活着并不是耻辱,死才是”  他苍白的脸上发着光看来更庄严,更高贵。一种几乎已接近神的高贵,  他已不再是那满身血污,穷愁潦例的刽子手。他已找到了生命的真谛,从别人无法忍受的苦难和打击中找出来的因为别人给他的打击越大,他反抗的力量也就越大。这种反抗的力量,竟使得他终于挣脱了他自己造成的樊笼。这点当然是公子羽绝对想不到的。  钟大师也想不到。可是他看着傅红雪的时候,眼色中已不再有惊讶愤怒,只有尊敬。  高贵独立的人格,本就和高尚独特的艺术同样应该受人尊敬。  他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也想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来洗清自已的耻辱?  傅红雪道;“我正在尽力去做。”  钟大师道;6除了杀人外,你还做了什么事?”  傅红雪道:“我至少已证明给他看,我并没有被他击倒。”  钟大师道“他是什么人?”  傅红雪道:“公子羽。”  钟大师长长吐出口气:“一个人能有那样的琴童,一定最个了不起的人1”  傅红雪道“他是的。”  钟大师道6但你却想杀了他?”  傅红雪道“是。”  钟大师道“杀人也是件有意义的事T”  傅红雪道“如果这个人活着,别人就得受苦,受暴力欺凌,那么我杀了他就是件有意义的事。”  钟大师道:“你为什么还没有去做这件事7”  傅红雪道/因为我找不到他。”  钟大师道:“他既然是个了不起的人,必定享有大名,你怎么会找不到?”  傅红雪道:“因为他虽然名满天下,却很少人能见到他的真面  ——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一个人名气越大,能见到他的人反而越少。  这一点钟大师总应该懂的,他自已也名满天下,能见到他的人也很少。可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傅红雪也不想再说什么,该说的话,都已说尽了。  博红雪站起来/我只想让你知道,这里虽然是个好地方,却不是我们应该久留之处。”  所以外面虽然还是片黑暗,他也不愿再停留。只要心地光明,又何惧黑暗?他慢慢地走出去,走路的样子虽然还是那么笨拙奇特,腰秆却是挺得笔直的。  钟大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等一等。”  傅红雪停下。  钟大师道:“那么,你就该留在这里,我走。”  博红雪动容道“为什么?你知道他会到这里来?”  钟大师不回答,却抢先走了出去。  傅红雪道“你怎么会知道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钟大师忽然回头笑了笑,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T”  他的笑容奇怪而神秘,他的人忽然就已消失在夜色中,与黑暗溶为一体。  只听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只要你耐心在这里等,就一定会找到他的。”  二“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难道他并不是真的钟大师?难道他才是俞琴?否则他怎么知道公子羽的行迹消息?  傅红雪不能确定。他也没有见过钟大师的真面目,更没有见过俞琴,  公子羽是不是真的会到这里来?他也不能确定,却已决定留下来,这是他唯一的线索,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放弃。  夜更深了,空山里听不见任何声音。绝对没有声音就是种可怕上的琴,星光正冷清渍地照着琴蓝。  琴弦又响了,“宫商,宫尺,宫羽”一连串响了几声。  是谁在拨动琴弦?是琴中的精灵?还是空山里的鬼魂?  傅红雪霍然跃起,就看见盾窗外有条淡谈的黑影。那是人影?还是幽灵?人在窗外,又怎么能拨动几上的琴兹?傅红雪冷笑“好指  窗外的黑影仿佛吃了惊,很快地往后退。  傅红雪更快。几乎完全没有任何点准备动作,他的人已箭一般窜了出去。  窗外的人影凌空翻身,就已散入黑暗中。  空山寂寂,夜色清玲。傅红雪再往前进,看不见人。回过头来,却看见了一盏灯,  灯光鬼火般闪烁,灯在窗里是谁在屋里燃起了灯?  傅红雪不再施展轻功,慢慢地走回去。灯光并汉有灭,灯就在几上。几上的琴弦却已断了,整整齐齐地断了,就像是被利刃割断的。  屋里还是没有人琴台下却又压着张短柬  “今夕不走,人断如琴。”  字写得很好,很秀气和刚才琴下压着的那张短柬,显然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人在哪里?  傅红雪坐下来,面对着断弦孤灯,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只有鬼魂才能横忽之间来去自如,他从不相信这世上真有鬼魂。世上若没有鬼魂,这一屋中就有一定有地道复壁,很可能就在榻前几下。在这方面,他并不能算是专家。可是他也懂。江湖中所有的鬼蛾伎俩,他多多少少都懂一点,“机关消息”这一类的学问虽然狠复杂,要夜一间小屋里找出复壁地道来,却并不太难。  公子羽是不是已经来了?从地道中来的?  傅红雪闭上眼睛,屏息静气,让自已的心先冷静下来,才能有灵敏的感觉。  他找不到。  ——今夕不走,人断如琴。  ——我找不到你,你总会找我的,我何妨就在这里等着你.看你怎么将我的人断如此琴?  傅红雪慢馒地坐下来将灯拨亮了些.光亮总是能使人清醒振奋,睡眠总是和他无缘的。  有时他想睡却睡不着,有时他要睡却不能睡。  斩断琴兹的人随时都可以从秘道复壁中出现,将他的人也像琴弦般斩断  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公子羽?公子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傅红雪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漆黑的刀,他垂首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只觉得自己的人仿佛在渐渐往下沉,沉人了漆器的刀鞘里。他忽然睡着了。  夜色深沉,灯如豆,天地问片和平宁静没有灾祸,没有血腥,也没有声音。  傅红雪醒来时,还是好好地坐在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后第眼就去看他的刀。刀还在手里,漆黑的刀鞘,在灯下闪动着微光。也许他只不过刚闭上眼打了个盹面已。他实在太疲倦,他毕竟不是铁打的人,这种事总难免会发生的。只要他的刀仍在手.他就一无所惧。可是等他抬起头时,他的人立刻又沉了下去,沉人了冰冷的湖底。他的人仍坐在椅子上,他的刀仍在手里,可是这地方却已不是荒山中那简陋的木屋。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幅画,‘幅四丈七尺长的横卷,悬挂在对面的墙壁上。  这屋子当然还不止四文七尺长,除了这幅画外,雪白的墙壁上还挂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其中有远在上古铜铁还未发现时人们用来猎兽的巨大石斧,有战国将士抄场交蜂时用的长矛和方粱,有传说中武圣关羽惯使的青龙倔月刀,也有江湖中极罕见助外门兵刃跨虎篮和弧形剑。  其中最多的还是刀。  单刀,双刀,雁翎刀鬼头刀,金背砍山刀成刀,九环刀,鱼鳞紫金刀……甚至还有柄丈余长的天王斩鬼刀。  可是最令傅红雪触目惊心的,却还是柄漆黑的刀就跟他手里的刀完全样。成千上百件兵刃,居然还没有将墙壁挂满,这屋子的宽阔,也就可想而知了。但是地上却铺着张很完整的波斯地毡.使得屋子里显得说不出的温暖舒服。屋里摆着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经过精心选择的,傅红雪这一生巾,从来也没有到过如此华丽高贵的地方。  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已是怎么来的?这不是梦,却远比最荒唐离奇的梦更荒唐离奇得多。他握刀的手已冰冷,刀柄已被他掌心的冷汗湿透,  但是他既没有惊呼,也没有奔逃。他还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连动都没有动。这个人既然能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这里来,要杀他当然更容易。现在他既然仍还活着,又何必逃?又何必动?  突听门外个人大笑道“傅公子好沉得住气。”  门开了,大笑着走进来的竟是钟大师。  只不过这个钟大师样子已有些变了,身上布衣已换上锦袍,白发黑了些.缎纹也少了些,看来至少中轻了一二十岁。  傅红雪只冷冷地看了他眼连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好像早巳算淮了会在这地方看见这个人的。  钟大师揖到地,说道“在下俞琴,拜见傅公子。”  原来他就是俞琴,原来他才是公于羽的琴童,市场肉案旁的那个琴童只不过是陪他演那出戏的一个小小配角而已。这出戏只不过是演给傅红雪一个人看的,真正的俞琴长得是什么样子,傅红雪反正也没见过,这出戏当然演得丝丝入扣,逼真得很。道只不过为了要傅红雪听那曲悲声,要他自觉心灰意冷,自已拔刀割了自己的脖子T现在这柄刀若是再拔出来,要割的当然不会是他自已的脖子了,  看见他手里的刀,俞琴远远就停下来,忽然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这里未的7”  他笑了笑,接着道“这两句话本该是傅公予问我的,傅公子既然不问,只好由我来问了。”  他自已问的话,本来也只有自己回答。  谁知傅红雪却冷冷道:“这里是个好地方,我既然已来了,又何必再问是怎么来的?”  俞琴怔了怔,道“傅公子真的不想问?”  傅红雪道“不想。”  俞琴看着佃,迟疑地道:“傅公子是不是想一刀杀了我?夺门而出?”  傅红雪道:“不想。”  俞琴道“难道傅公子也不想走?”  傅红雪道:“我来得并不容易,为什么要走?”  俞琴又怔住。他进来的时候,本以为傅红雪一定难免惊惶失措,想不到现在惊惶失措的却是他自己。  傅红雪道:“坐下。”  俞琴居然就坐下。雕花木椅旁的白玉案上,有一张琴,正是天下无双,旷绝古今的名琴焦尾。  傅红雪道“请奏一曲,且为我听。”  俞琴道:“是。”  “铮”的一响,琴声已起,奏的当然已不是那种听了令人心灰意冷的悲音,琴声中充满了愉快欢悦,富贵荣华,就算实在已活不下去的人,听了也绝不会想死的。他自已当然更不想死。  傅红雪忽然问道“公子羽也在这里?”  俞琴虽然没有回答,可是琴声和顺,就仿佛在说:“是的。”  傅红雪道“他是不是也想见我?”  琴声又代表俞琴回答:“是的。”  傅红雪本是知音,正准备再问,外面忽然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单调,短促,尖锐,可怖,一声接着一声,响个不停。  俞琴的手一震,琴弦突然断了两极。这尖锐短促的声音中,竞似带着种说不出的镊人之力。无论谁听见这种声音都会觉得喉头发干,心跳加快,胃部收缩。甚至连傅红雪都不例外。  俞琴脸色已变了,忽然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傅红雪并没有阻拦,他从不做没有必要的事,他必须集中精神,尽力使自已保持冷静镇定。

  墙上的兵刃在灯下闪动着寒光,那幅四文七尺长的横卷无疑也是画中的精品。他却连看都不再去看一眼,他绝不能被任何事分心。可是他仍然无法集中精神,那短促尖锐的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响着,就像是一柄柄铁锤在不停地敲打着他的神经。直到门环响动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后面还有一扇门,一个美丽的白衣女人,正站在门外凝视着他,看来竞仿佛是卓玉贞。但她却不是卓玉贞。  她远比卓玉贞更美,美得清新而高贵,她的笑容温和优雅,风姿更动人,就连傅红雪都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  她已走进来,轻轻掩上了门,从傅红雪身旁走过去,走到大厅中央,才转身面对着他,微笑道:“我知道你就是博红雪,你却一定不知道我是谁。”  她的声音也像她的人一样,高贵而优雅,可是她说话却很直率。显然不是那种娇揉做作的女人。  傅红雷不知道她是谁。  她却已经在说“我姓卓,可以算是这里的女主人,所以你可以叫我卓夫人,假如你觉得这种称呼太俗,也可以叫我桌子。”  她微笑着又道“桌子是我的外号,我的朋友都喜欢叫我这名  傅红雪冷玲道“卓夫人。”  他不是她的朋友。他没有朋友。  卓夫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笑得很愉快,道:“难怪别人都说你是个怪人,你果然是的。”  傅红雪自己出承认。  卓夫人眼波流转,道“难道你也不想问问我,卓玉贞是我的什么人?”  傅红雪道“不想。”  卓夫人道“这世上难道真的没有任何事能让你动心?”  傅红雪闭上嘴。他若是拒绝回答一句话,立刻就会闭上嘴,闭得很紧。  卓夫人四了口气,道“我本来以为你至少会看看这些武器的,所有到这里来过的人,都对这些武器很有兴趣。”这些武器的确都是精品,要收集到这么多武器的确不容易,能看得见已经很不容易。这种机会,练武的人很少愿意错过的。  她忽然转身走到墙下摘下了一柄形式古朴,黝黑沉重的铁剑:“你认不出这起谁用的剑?”  傅红雪只看了一眼,立刻道“这是郭嵩阳用的剑。”  他本来并不想说的,却忍不住说了出来,他不能被她看成是无知的人。卓夫人微笑道“果然好眼力。”  这句话中的赞赏之意并不多,昔中篙阳铁剑纵横天下,兵器谱中排名第四,不认得这柄剑的人实在也不多。  卓夫人道“这虽然只不过是仿造的赝品,可是它的形状,份量,长短,甚至连炼剑用的铁,都绝对和昔年那柄篙阳铁剑完全模一样。”  她笑容中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就连这条剑穗,也是郭家的姑奶奶亲手结成的,除了他们家传的铁剑之外,普天之下,只伯已很难再找出第三条来”  她挂起这柄剑,又俯下一条长鞭,鸟光闪阀,宛如灵蛇。  傅红雪道:“这是西门柔用的,鞭神蛇鞭,兵器谱上排名第七”  卓夫人笑道L“你既然认得这条蛇鞭,当然也认得请葛刚的金刚铁拐。”  她挂起长鞭,却从金刚铁拐旁摘下了一对流星锤。  傅红雪道“风雨双流星,兵器谱上排名第三十四.”  卓夫人道;“好眼力。’这次她口气巾的赞赏之意已多了些,忽然走到墙角,摘下对铁环迟“昔年金钱帮称霸武林帮主上宫金虹威震天下,这就是他用的龙风双环。”  傅红雪道“这不是。”  卓夫人道“不是?”  傅红雪道:“这是多情环,是西北铁环门下弟子的独门武器。”  卓夫人道6杀人的武器,怎么会叫多情?”  傅红雪道“因为它只要一搭上对方兵刃,就纠缠不放,就好像多情的人一样”  他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接着道“情之所钟,纠缠入骨,海拈石烂,至死方休,多情人岂非也总是杀人的人”  卓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情之所钟,不死不休,有时不但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傅红雪道:“只怕通常害的都是自已。”  卓夫人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不错,通常害的都是自已。”  两个人默默相对.过了很久,卓夫人才嫣然笑,道“这里兵刃,你没有不认得的T”  傅红雪道/没有。”  卓夫人淡淡道“这里的每件武器都有来历,都曾经在江湖中轰动时,要认出它们来,例也不是什么太因难的事。”  傅红雪道“世上本就没有真正困难的事。”  卓夫人道“只可惜有些兵刃虽然早已名动天下,杀人无算,却从来也没有人能真正见到过它的真面目,警如说。…/  傅红雪道“小李飞刀7”  卓夫人道“不错,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连武功号称无敌的上宫金虹,都难免死于刀下,的确可算是天下第一名刀。”  她又叹了口气,道“可惜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看见过那柄刀。”  刀光一闪,已人咽喉,刀的长短形状,又有谁能看得清楚?  卓夫人叹道/所以直到今天.这还是武林中一个最大的谜,我们费尽了苦心,还是没法子打造出一柄同样的飞刀来,沧海遗珠,实在是遗憾得很。”  傅红雪道:“这里好像还少了样武器。”  卓夫人道“孔雀翎?”  傅红雪道“不错。”  卓夫人笑了笑,道“世上中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幸好我们总算已有了这柄刀。”  她忽然从墙上摘下了那柄漆黑的刀。  刀光一闪,刀已出鞘,不但长短形状完全一样,刀锋上竟荡然也有三个缺口。  卓夫人微笑道“我知道这柄刀不是给人看的,只怕连你自已都很少看到”  傅红雪的脸已苍白得几乎透明,冷冷道:“我知道有些人也一样”。卓夫人道:“人?”  傅红雪冷拎道“有些人虽然早巳名动江湖,杀人无算,但却从来也没有人能见到他的真面目,譬如说…。/  卓夫人道/公子羽?”  傅红雪道“不错,公于羽。”  卓夫人又笑了笑,道:“你真的从来也没有见到过他?”  她笑得仿佛很奇怪,很神秘,傅红雪的回答却很简单:“我没  卓夫人笑道:“现在你既已来了,迟早总会见到他的,又何必太  傅红雪道:“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来见我?”  卓夫人道:“快了。”  傅红雪冷冷道:“既已快了,现在又何必还要苦练拔刀?”那单调,短促,尖锐的声音还在不停的继续着,一声接着一声。难道这就是拔刀的声音T”  傅红雪道:“刀法千变万化拨刀却只不过是其中最简单的动作。”  卓夫人道“这动作你练了多久?”  傅红雪道/十七年。”  卓夫人道“就只达么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你就练了十七年。”  傅红雪道“我只恨未能多练些时候。”  卓夫人又笑了,道“你既能练十七年,他为什么不能练T”  傅红雪道“因为纵然能多练两天也没用!”  卓夫人微笑着坐下来,面对着他,道6这次你错了。”  傅红雪道“哦!”  卓夫人道“他并不是在拨刀”  傅红雪道/不是T”  卓夫人道“他是在拨剑。”  她慢慢接着道:“近百年来,江湖中名剑如林,新创的剑法就有九十三种,千变万化各有奇招,有些剑法之招数怪异,简直已令人不可思议,可是拨剑的动作,都还是只有一种。”  傅红雪道:“不是只有一种,是只有一种最快1”  卓夫人道“可是要找出这最快的一种来并不容易。”  傅红雪道;“最简单的一种,就是最快的一种。”  卓夫人道:“那出得经过于变万化之盾,才能归真返境。”  所有武功中的所有变化,本就变不出这个“快”宇。  卓夫人道:“他苦练五年,才找出这一种方法来,就只这么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也练了十七年,至今还在练,每天至少都要练三个时辰  傅红雪的手握紧刀柄,瞳孔已收缩。  卓夫人凝视着他,温柔的眼被也变得利如刀锋,一宇字道:“你知不知道他如此苦练拨剑,为的是什么?”  傅红雪道“为的是对付我?”  卓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又错了。”  傅红雪道/哦T”  卓夫人道“他并不是一定要对付你,也并不是只为了要对付你一个人。”  傅红雪终于’明白“他要对付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武林高手。”  卓夫人点点头,道“因为他决心要做天下第一人”  傅红雪冷笑,道“难道他认为只要击败了我,就是天下第一人T”  卓夫人道“直到现在为止,他是这么想的。”  傅红雪道“那么他就错了。”  卓夫人道:“他没有错。”  傅红雪冷冷道/江湖中藏龙卧虎,风尘中尤多异人,武功远胜于我的,还不知有多少“……”  卓夫人打断了他的话,道“可是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击败你。”  傅红雪闭上了嘴。  卓夫人道;“我也看得出要击败你并不是件容易事,到这里来的人,你的确是最特别的一个。”  傅红雪忍不住问道“这里已经有很多人来过?”  卓夫人避开了这问题,道“墙上接着的这些武器,不但收集极全,而且都是精品,只要是练过武的人,都难免会多看几眼的,只有你居然能全不动心。”  她叹息着,又道“最奇怪购是,连这帽画你都没有看眼。”  傅红雪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看?”  卓夫人道:“只要你去看眼,就会明白的。”  突听一个人道“既然他迟早总难免要看你又何必太急?”  优柔从容的声音,显示出这个人教养良好,彬彬有礼。  多礼本就是冷淡的另面,这声音却又偏偏带着种奇异的热情。一种几乎  如果天地间真的有物具有尼以毁灭一切的力量,无疑就是从这种热情中产生的。也只有公子羽这样的人,才会有这种可怕的热情。他显然巴在渴望见到傅红雪。他知道他们相见的时候,就是被毁灭的时候,两个人之中,至少有个要被毁灭。  现在他已到了搏红雪身后,他掌中若有剑,已随时都可以刺入傅红雪的要害中。  他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他的掌中是否有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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